国际工程中履约保函索赔的关键要点解析及具体案例分析

履约保函是国际工程中必备的担保工具，但保函也属于合同范畴，保函语言对确定各方的责任和权利至关重要。有些保函在条款中会为受益人主张权利设置先决条件，未满足先决条件可能会导致保证人免责。在Flintco, LLC v Total Installation Management Specialists, Inc. et al. 2025 OK 35, Case Number: 120110案中，美国俄克拉荷马州最高法院（The Supreme Court of The State of Oklahoma）就对该问题做出了判决。

2013年7月，Flintco, LLC, (以下简称"Flintco")与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签订一份合同，负责在该校校园内建造三栋学生公寓楼（以下简称"本项目"）。项目竣工截止日期为2015年8月5日。

2013年11月13日，Flintco与Total Installation Management Specialists, Inc.（以下简称"Total"）签订分包合同，约定由Total负责三栋建筑的全部地板安装工程。Total同意提供地板工程所需全部人工、材料、工具及设备。

根据分包合同，Total应于2014年9月15日开始地板工程施工，并于2015年7月13日前完成。该分包合同同时规定"时间至关重要（time is of the essence）"，并要求Total以勤勉方式施工以确保项目工期不受延误。

分包合同第11部分标题为"违约救济措施（Remedies for Non-Performance）"。其中第11.1条列明了Flintco有权宣布Total违约的若干情形，包括Total未能提供足够工人或材料，以及未能迅速勤勉地推进工程。若Total违约，分包合同第11.2条规定Flintco可采取以下措施，包括：自行完成剩余工程；终止分包合同；雇佣所需工人，并提供完成工程所需的劳务和材料。

分包合同第12部分标题为"工程延误（Delays）"。根据第12.1条，若Total延误施工，Flintco有权"雇佣其他分包商或供应商，并采取其认为必要的任何其他措施以避免工程及项目竣工延误，由此产生的费用应由[Total]承担"。

分包合同要求Total获取金额等同于分包合同价款的履约保函，Total遂从Oklahoma Surety Company（以下简称"OSC"）处取得该保函，指定Total为被担保人，Flintco为受益人。分包合同规定履约保函必须符合Flintco单方认定的满意标准。Flintco接受了Total提供的保函形式。

本履约保函系一页纸文件，签署日期为2013年12月26日，约定OSC与Total连带向Flintco支付最高不超过1,823,000.00美元（即分包合同总金额）的款项，并规定了在Total违约时OSC与Flintco可采取的履约保障措施。保函关键条款如下：

[A] KNOW ALL MEN BY THESE PRESENTS: That Total Installation Management Specialists, Inc. . . . hereinafter called Principal, . . . and Oklahoma Surety Company . . . hereinafter called Surety, are held and firmly bound unto Flintco, LLC . . . hereinafter Obligee . . . in the amount of One Million Eight Hundred Twenty Three Thousand Dollars and 00/00 ($1,823,000.00) for the payment whereof Principal and Surety bind themselves, their heirs, executors, administrators, successor and assigns, jointly and severally, firmly by these presents.

[B] WHEREAS, Principal has . . . entered into a subcontract with Obligee for Oklahoma State University Commons . . . which subcontract is by reference made a part hereof, and is hereafter referred to as the subcontract.

NOW THEREFORE, THE CONDITION OF THIS OBLIGATION IS SUCH THAT, if Principal shall promptly and faithfully perform said subcontract, then this obligation shall be null and void; otherwise it shall remain in full force and effect.

[C] Whenever Principal shall be, and declared by Obligee to be in default under the subcontract, the Obligee having performed Obligee's obligations thereunder:

1) Surety may promptly remedy the default, subject to the provisions of paragraph 3 herein, or;

2) Obligee after reasonable notice to Surety may, or Surety upon demand of Obligee may arrange for the performance of Principal's obligation under the subcontract subject to the provisions of Paragraph 3 herein;

3) The balance of the subcontract price, as defined below, shall be credited against the reasonable cost of completing performance of the subcontract. If completed by the Obligee, and the reasonable cost exceeds the balance of the subcontract price, the Surety shall pay to the Obligee such excess, but in no event shall the aggregate liability of the Surety exceed the amount of this bond. . .

自2015年3月起，Flintco就开始向Total抱怨项目管理、人力配置、材料供应及工程进度滞后等问题，并提出可能需要Flintco补充Total的劳动力。但Flintco当时并未向OSC表达任何担忧。事实上，次月Flintco在回复OSC例行的项目状态问询时，还就Total的进度安排和质量表现给出了良好评级（五分制中的四分）。

问题持续存在，2015年5月18日，Flintco通过电子邮件通知Total，将增派工人弥补Total的施工延误。Flintco雇佣了额外的地板施工班组，并开始调整分包合同金额以抵消增派劳力的成本。此时，Flintco既未告知OSC已补充劳动力，也未说明已接管任何地板工程。Total通过邮件回复，同意承担Flintco为完成其工程而增雇班组产生的费用。

五周后的2015年6月26日，Flintco首次致函OSC告知Total的履约问题。该函件指出Total拖欠供应商货款，且因施工延误，Flintco已雇佣"大量补充劳动力"接手Total的工作。Flintco说明其自5月起就开始补充施工，并强调"当时已明显看出Total人力不足无法按期完成，Flintco必须引入额外资源弥补"。Flintco告知补充资源的预估成本将超过分包合同余额，并声明Total未付材料款及劳动力短缺的行为均构成"单独违约情形（individual instances of default）"。

待Flintco向OSC发出通知时，其已为补充施工支出逾11.3万美元。在2015年6月30日三方会议上，Flintco告知OSC已采购材料并签约替代施工队，所有地板工程须不迟于2015年7月23日完工。此时Flintco已全面接管地板工程，仅限Total协助地毯安装及修复其已铺贴瓷砖存在的部分问题。

期间，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从工程应急基金（construction contingency fund）向Flintco支付了492,833.30美元，用于支付逾期账单、额外材料及完成地板工程所需人力成本。依据双方后续签订的报销协议（reimbursement agreement）中，Flintco主张其有权代表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追偿该应急资金。

Flintco持续补充施工并于2015年8月完成项目。其支付给其他承包商、工人及供应商的总金额比地板分包合同未付余额超出618,654.23美元。Flintco据此向Total和OSC索赔超额成本，声称该费用系因Total未按分包合同履约所致，应由二者共同承担。

Flintco于2016年1月15日对Total和OSC提起诉讼。

OSC抗辩称，Flintco未满足履约保函的条款要求——即在接管Total的地板工程前，未正式声明Total违约并给予OSC合理通知，从而OSC已免除责任。

初审法院于2021年11月21日判决Flintco在针对Total和OSC的违约诉讼请求中胜诉，判决OSC和Total连带向Flintco支付618,654.23美元，另加截至2021年11月19日的判决前利息217,129.50美元及判决后利息。但在书面事实认定与法律结论中，初审法院未对履约保函明文条款、OSC依保函享有的救济权利，以及Flintco在向OSC发出通知前五周已开始补充施工等关键事实进行实质性分析。

OSC提起上诉。

经重新审理，上诉法院撤销了初审法院支持Flintco的618,654.23美元判决，并否决了判决前利息的裁定。上诉法院认定保函要求向OSC发出合理违约通知（reasonable notice）构成强制性先决条件（mandatory condition precedent），Flintco违反该条件导致OSC依履约保函免责。

在调卷令（writ of certiorari）申请中，Flintco主张上诉法院对保函的解释涉及最高法院尚未解决的重大法律问题，且俄州最高法院从未就系争保函的通知条款作出明确判例。Flintco援引其他司法辖区对类似保函条款的相反解释——即受益人在接管承包商工程前未发出通知并不免除保证人责任。其次，Flintco认为上诉法院对保函条款的理解与先例不符。最后，Flintco警告上诉法院的判决将对建筑行业造成广泛、不切实际且有害的影响。

最高法院于2023年10月9日准许调卷令。

履约保函中规定的通知要求是否构成先决条件？

俄克拉荷马州最高法院认为，本案涉及对案涉履约保函的解释问题。

在建筑行业中，通常归类于"履约保函（performance bond）"项下的保函类型包括：1）传统履约保函（traditional performance bond）；2）弥偿保函（indemnity bond）；3）完工保函（completion bond）；4）定制保函（manuscript bond）。这些保函的核心目的都是保障受益人免受承包商违约的风险。弥偿保函中，保证人的履约义务仅限于补偿受益人完成项目的费用，但通常不明确赋予保证人通过接管工程来补救违约的权利。完工保函中，保证人的履约义务一般仅限于单方面接管工程并以保证人独自承担费用的方式完成合同。定制保函则综合了履约、完工及弥偿义务，常见于大型业主希望将尽可能多的风险转移给保证人和承包商的项目中。

本案涉及的保函系传统履约保函，其格式参照美国建筑师协会（AIA）制定发布的标准合同文本——A311履约保函（the A311 Performance Bond）。此类保函为保证人提供了多种履约选择，包括补救违约或安排履约等选项。这些选项意味着保证人可采取多种措施，如协助承包商提供人工或材料，或聘请替代承包商完成工程。该保函同时允许受益人在向保证人发出合理通知后自行安排工程实施，此时保证人有义务就完成工程所产生的费用提供经济赔偿。

OSC主张，Flintco在接管Total工程前，既未按照保函要求宣告分包合同违约（declare a default），也未通知OSC，此举违反了保函规定。OSC认为，Flintco的行为剥夺了其通过安排履约或参与补救Total违约来保护自身权益的权利。OSC声称，Flintco在未宣告违约且未通知OSC的情况下单方面接管工程的行为，已导致保函失效。

所以，本案的关键在于，如何解释履约保函中的通知要求。

保函协议属于合同范畴，因此必须遵循合同法中关于书面条款解释的一般法律原则。根据《俄克拉荷马州法典》，"在解释保证合同的条款时，应适用与其他合同相同的解释规则。"且，保证协议"应按照适用于保险单的一般法律规则进行宽泛解释（shall be liberally constru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rules of the general law applicable to policies of insurance）"。

虽然宽泛解释是适当的，但同样明确的是，保证人的责任不得超过合同明文规定的范围。也就是说，若保函中的通知条款被认定为保证人承担责任的先决条件，那么保证人可因未履行该通知义务而免责。先决条件是指一方必须履行的行为，另一方义务才能产生；一方的义务取决于另一方是否完成特定行为（A condition precedent is an act that must be performed on one side before an obligation arises on the other side; the obligation on one side is dependent on the performance of some act on the other side）。

本案中，履约保函的A款和B款创设了OSC的责任——若Total未及时忠实履行，OSC须承担主承包商的履约义务——但仅能通过C款规定的方式履行。C款的履约选择权使OSC可减少损失并参与纠正分包商的缺陷。保函明确无误的语言要求必须通知OSC，方能使其参与解决Total的履约问题。根据A款和B款使保证人承担责任（而无需通知）的做法，还将使C款从保函中消失，允许受益人无限期拖延后才要求履约。虽然A款和B款涉及三方关系（分包商、受益人与保证人），C款仅规定两方关系（受益人与保证人）。根据A款和B款，保证人承担责任；但根据C款，受益人必须履行其义务才能动用保证人的资金。当受益人未及时通知保证人以使其行使C款权利时，受益人已违反合同且保证人免责。

当Total出现履约问题时，Flintco显然需作出抉择——必须评估何种选择最符合情境。面对此类选择，Flintco需权衡多重因素：分包商缺陷的程度与严重性、迫近的截止期限、以及不宣告违约情形下补救措施的成功概率。但为维持履约保函的保障效力，Flintco此时必须遵循保函协议约定的条款与义务。Flintco选择依据分包合同补充Total劳动力以纠正其缺陷。保函并未剥夺Flintco采取该行为的权利。但行使该权利并不免除遵守保函明文规定的义务。两份合同同时适用。本案中，A311履约保函要求若Flintco希望OSC承担Total在分包合同下的履约责任，须宣告违约并向OSC发出通知。

最后，俄克拉荷马州最高法院认定本案涉及的履约保函包含明确语言规定，通知要求构成Flintco必须满足的强制性先决条件（mandatory condition precedent）。根据履约保函条款，若Total违反分包合同，OSC享有若干履约选择权。但Flintco欲依据保证合同获得救济，必须满足OSC同意遵守的条件。Flintco必须满足该条件才能触发OSC依保函承担的责任。Flintco迟延五周多才告知OSC相关情况，导致项目进一步延误，且OSC丧失了在最早时间点选择最佳方案以减轻责任的机会。当Flintco未及时通知OSC以使其能依C款行使权利时，即构成对保函协议的违反，保证人因此免责。

本案中，因为未能发送一份简单的通知，使得Flintco损失了61.8万美元，这再次表明关注合同语言细节并严格遵守的重要性。每一份保函都是一份独特的合同，受益人可获得的救济取决于那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违约宣告、合理通知、通知期限——这些看似微小的差异，往往成为索赔成败的关键分水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