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务清收：以撤销权之代位执行实现直接回款 ——以《合同编通则解释》第46条第3款为依据

（一）《民法典》撤销权的“入库原则”对实现撤销权的债权人极不公平

债权人撤销权诉讼是一种债的保全方式，根据《民法典》第五百三十八条、第五百三十九条的规定，债务人无偿处分财产或以不合理的低价处分财产，影响债权人的债权实现，债权人有权向人民法院申请撤销债务人的不当处分行为。尽管债权人提起撤销权诉讼并取得胜诉，但由于债权人并非撤销权诉讼的直接受领人，债权人只能请求相对人向债务人承担返还财产等责任，无法从相对人处获得给付。和同样作为债的保全方式的代位权诉讼相比，撤销权诉讼难以使债权人直接获得清偿。

尽管“入库原则”与“非入库原则”主要讨论代位权诉讼，但我们可以借用其是否归入债务人全部责任财产的界定异议作为简化讨论的术语，更有利于我们理解制度目的。无论是《民法典》还是在此之前的《合同法》对于撤销权制度都采取了“入库原则”，而代位权制度则采取的是“非入库原则”：撤销权胜诉后相对人将财产返还债务人，则归入债务人的一般责任财产，债权人只能依据债的清偿规则再从债务人处受偿；而代位权胜诉后可以直接执行次债务人的财产而径直获得受偿。最高人民法院的判决也贯彻了前述“入库原则”，(2018)最高法民终675号判决中，债权人渤海银行长沙分行诉请债务人浏阳河酒业公司返还借款本金2亿元及利息、罚息，撤销债务人向相对人浏阳河发展公司无偿转让47项商标的行为，并要求相对人向债务人返还财产收益6900万元。在获得胜诉判决后，由于合同的相对性，渤海银行长沙分行只能先要求相对人履行对债务人的返还义务，再从债务人处获得受偿。

撤销权的“入库原则”对于提起撤销权的债权人是非常不公平的，其并不比其他债权人享有任何优先受偿权，在制度设计上对撤销权的行使欠缺激励机制。撤销权本身即为突破了合同的相对性，由债权人对债务人与相对人的财产处分行为提起诉讼，无论是查找不当处分的线索还是历经一审、二审付出人力物力成本而最终胜诉都比普通诉讼更加困难，但其他债权人却可以坐享其成。此种制度下导致“公共产品的悲剧”，债权人都有“搭便车”的想法，不会积极主动地提起撤销权之诉，只享受撤销权追回财产的顺序受偿。更为严重的是，在债权人取得撤销权胜诉后，相对人在不通知债权人的情况下私自对债务人返还财产，导致债权人丧失执行返还财产的最佳时机，胜诉判决形同虚设，债权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入库原则”下的撤销权制度极不合理，最终可能导致所有债权人都不积极进行撤销权诉讼，债务人可以堂而皇之的恶意转移财产。

（二）最高法118号指导案例的突破：相对人履行债务必须通知债权人

2020年，最高人民法院发布的第118号指导案例“东北电气公司与国家开发银行、沈阳高压开关公司等执行复议案件【案号：(2017)最高法执复27号】”中作出了开创性的要求：“受让人未通知债权人，自行向债务人返还财产，债务人将返还的财产立即转移，致使债权人丧失申请法院采取查封、冻结等措施的机会，撤销权诉讼目的无法实现的，不能认定生效判决已经得到有效履行。债权人申请对受让人执行生效判决确定的财产返还义务的，人民法院应予支持。”在债权人撤销权诉讼胜诉的情况下，相对人向债务人返还财产必须通知债权人，使债权人获得向法院申请采取强制执行措施的机会。否则，相对人的履行应视为无效，债权人仍可申请法院强制相对人履行生效法律文书的判项。

前述指导性案例的法理基础是诉讼当事人有权知悉诉讼的判决、执行等情况，债权人尽管不是相对人与债务人合同关系的当事人，但作为原告有权知悉判决的履行/执行情况。118号指导性案例对于相对人与债务人恶意串通转移财产损害债权人利益给予了救济，但仍未解决债权人撤销权诉讼的核心困境：难以直接受偿。

债权人撤销权诉讼可谓是费时费力，难度极高。无论在诉讼还是执行过程中，债权人对诉讼标的均不具有优先受偿性。而撤销权诉讼的司法裁判文书一经公布，任何其他债权人都可以申请执行债务人的该责任财产。这对承担撤销权诉讼的全部成本的债权人是极不公平的，也将影响债权人寻找债务人恶意处分财产的线索、以撤销权的方式实现债权的积极性。

《合同编通则解释》第46条第3款（以下简称"撤销权之代位执行权"）包含以下内容：债权人与债务人主债权诉讼已经取得生效法律文书并进入执行阶段，撤销权诉讼取得生效法律文书，债权人可以强制执行债务人对相对人享有的权利。且债权人在撤销权诉讼中有权保全相对人的财产。尽管撤销权之代位执行权并没有突破“入库原则”，但是在主债权进入执行阶段的案件中赋予债权人代位执行权，对于债权人来说有了更加明确的保护规范。

《民事诉讼法司法解释》第五百零一条明确规定了代位执行权，“法院可以对债务人对他人的到期债权进行冻结，并通知他人直接向债权人履行。”实际上代位执行权为撤销权诉讼的题中应有之意，撤销权判决生效后债务人有权要求相对人返还财产即到期债权，债权人依据生效法律文书申请强制执行主债权，则有权代位执行债务人对相对人享有的权利。

前述代位执行的司法解释仅限于金钱债权，但在撤销权胜诉后，债权人可以申请代位执行的“债务人对相对人享有的权利”不仅包含金钱之债，也包括债务人对相对人享有的动产或不动产返还请求权。在实践中，亦有很多法院支持债权人在主债权的执行程序中依据撤销权的胜诉判决直接执行登记在相对人名下的债务人财产。如在(2021)豫13执复72号、(2020)辽10执复6号案件中，法院均认为在债务人恶意处分房产的行为已被判决撤销的情况下，案涉房产虽登记在相对人名下，仍属于债务人的财产，债权人有权申请对其进行查封以实现债权。

撤销权之代位执行权的司法解释明确了债权人可以依据主债权及撤销权的生效法律文书直接向法院申请代位执行，并且有权在撤销权诉讼中保全相对人的财产，保障了债权人胜诉后最终受偿。撤销权之代位执行权不但简化了债权人实现债权的路径，也有效避免了其他债权人对撤销权胜诉增加的责任财产申请执行的“搭便车”行为，提高了撤销权诉讼的效率，同时也维护了提起撤销权诉讼的债权人的公平权利。

撤销权之代位执行是司法解释给予提起撤销权诉讼的债权人的尚方宝剑，要在司法实战中用好这一工具需具备如下要件，在最初诉讼策略选择上应做好配合。

首先，债权人应及时对债务人提起诉讼，获得生效判决后及时申请执行

撤销权之代位执行权的核心要件之一是债权人对于债务人的主债权已经取得生效法律文书并进入执行阶段，也就是说撤销权的代位执行权是债权人在主债权的执行阶段中享有的权利。如果主债权尚未取得生效法律文书或者即使胜诉也并未申请执行，那么都不能申请代位执行。因此，作为债权人在债务清偿出现违约后哪怕债务人无清偿能力也要积极提起诉讼、胜诉后及时申请法院执行，否则即使发现债务人恶意转移财产，因主债权尚未进入执行阶段，债权人也无权要求行使撤销权之代为执行权。

其次，如已发现债务人不当处分财产的线索，债权人应立即向债务人住所地法院提起撤销权诉讼并保全相对人的财产

债权人发现债务人存在无偿转让或者低价转让财产等恶意转移财产的不当行为，应当立即向债务人住所地法院提起撤销权诉讼，并要求保全相对人的财产（该等财产为不当行为对应的财产，如果财产已经被再次转移，可以保全相对人的其他财产）。在撤销权诉讼中不仅应当主张撤销债务人与相对人的不当处分行为，同时还应当主张相对人向债务人返还对应财产或者回转对应权利（比如放弃到期债权）。在司法实战中如果仅仅提出撤销不当行为而提出向债务人给付返还的诉讼请求，那么在撤销权判决中没有给付内容，则影响依据撤销权判决要求强制执行给付的权利。而保全相对人的财产则有利于撤销权判决的顺利执行。

如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的债权债务纠纷尚未向法院提起诉讼，但债权人目前已发现债务人恶意处分财产的线索，债权人可根据《合同编通则解释》第46条第2款的规定，向债务人住所地的法院一并提起主债权诉讼和撤销权诉讼。

再次，如撤销权诉讼的判决中未明确相对人返还财产的义务，在相对人怠于返还的情况下债权人有权提起代位权诉讼

在撤销权诉讼中，债权人申请撤销债务人的不当处分行为的同时，可诉请判令相对人向债务人承担返还财产、折价补偿、履行到期债务等责任。但若撤销权诉讼仅撤销法律行为，未明确相对人的返还义务，那么在债务人怠于向相对人主张权利的情况下，债权人可再提起代位权诉讼，以优先受偿。如前所述，在撤销权诉讼中应当同时提起撤销不当行为、并返还财产或回转权利两项诉讼请求，而如果欠缺后一项给付内容，则可以通过代位权诉讼进行补救。

我们理解，这是一种特殊的“撤销权➕代位权”的受偿路径，其前提是撤销权诉讼中已撤销债务人不当处分财产的行为，但未以判项的形式明确相对人对债务人的履行义务，在执行环节无法实现返还目的。因债务人不及时向相对人主张权利即符合代位权诉讼中“怠于行使到期债权”的条件，债权人有权对债务人享有的权利行使代位权，在代位权诉讼中有权保全次债务人的财产。

从我们的实战经验来看代位执行的效果显著，我们强烈建议债权人及时对财务状况不佳的债务人提起诉讼及申请执行，并积极关注债务人的财产线索，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善用撤销权诉讼、代位权诉讼、代位执行等创新手段实现债权清收，如此在债务人表面上看来已无财产可供执行的情况下，仍能避开其他债权人紧盯的雷区而高效实现欠款清收。